聊一聊观鸟中的“菜鸟”与“妖怪”
“菜鸟”和“妖怪”是观鸟圈子里不可不说的两个词,出现的频率可谓仅次于“加新”(即见到未见过的鸟),今天就来和大家聊一聊。
关于类似的话题,已经有了很优秀的作品,为了避免洗稿的嫌疑,我把链接贴在这里:闲谈自然爱好者圈 || 你之菜鸟,我之高光
所谓“菜鸟”就是指常见鸟,但这个“菜”是针对某地区而言的,同一种鸟,在A地可能是“菜鸟”,在B地可能就是“好鸟”(即不常见鸟);而“妖怪”呢,则是“好鸟”中的至尊,通常指迷鸟(那些由于天气恶劣或者其他自然原因,偏离自身迁徙路线,出现在本不应该出现的区域的鸟类)或在正常迁徙路径上但极不常见的。而妖怪又大概可以按照以下标准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在任何适宜人类居住的地区都不常见;另一种是在A地很常见,经常被人观察记录到,甚至到了“菜鸟”的程度,而在B地成为了“妖怪”。
观鸟人本质上都是收集控,只是喜好各不相同,有些喜欢记录本地的鸟种,有些喜欢追求全国的鸟种数,更有满世界去加新的,但大抵都是“喜新厌旧”的,对“菜鸟”不理不睬,而对没见过的鸟,尤其是“妖怪”情有独钟。虽然有些人不喜欢或没条件专门坐火车、飞机去看一种鸟,但如果“妖怪”出现在了家门口,有几个不是兴高采烈地去看呢?
观鸟人把到很远的地方去看鸟,尤其是专门去看“妖怪”叫“推鸟”,这个说法来自于对英文twitcher的音译——推车儿,指那些极度热衷观鸟的人,他们追求鸟种,会为看某种罕见鸟而进行长途旅行。
图片:birdandmoon
简单解释一下这张漫画的内容:北美红雀(Cardinalis cardinalis)也叫主红雀,是一种非常漂亮的小鸟,也是“愤怒的小鸟”游戏中小红鸟的原型,它在美国中东部地区非常常见,但正因为常见,遭到了当地观鸟爱好者的嫌弃……于是有一只北美红雀,不甘寂寞,阅读了鸟类图鉴之后发现在美国的西北部没有自己的分布,于是启程飞往了俄勒冈州,得偿所愿,受到了当地观鸟爱好者的青睐和追捧。
北美红雀雄鸟
USFWS website/wikipedia
美丽如北美红雀,尚且被嫌弃,观鸟爱好者之“喜新厌旧”可见一斑。
又有“成语”——阅后即菜,指某人对某鸟种辛辛苦苦追寻了很久而不得,最后终于美美地看过或拍过了,然后就把此鸟种列入自己的“菜鸟”名单了。
下面再举几个例子,让大家来具体感受一下:
我前段时间曾写过一篇文章:那只要去码头整点薯条的“海鸥”,飞到中国来了!是关于最新的中国鸟类新记录——环嘴鸥,这可是个“大妖怪”啊,但因为记录地点是在香港,而且第二天就飞了,因此并未在大陆观鸟圈子里引起震动,但我作为观鸥爱好者还是颇为震惊的,并且专门为它写了那篇文章。
环嘴鸥成鸟夏羽
Mdf 2007年4月摄于加拿大多伦多/wikipedia
环嘴鸥在北美非常常见,近日,澳大利亚研究者在《美国科学院院刊》上发表了一篇论文,根据他们的推算(注意:模型推算不代表真实数量),环嘴鸥在野生鸟类中数量排名第三,达到12亿只,仅次于家麻雀和紫翅椋鸟(这俩数量多很大程度上还靠的人为引入)。但在东亚,环嘴鸥则变得极为稀罕,这就是所谓“在某地很菜的迷鸟”。
另有三种鸟,可以放在一起讲,分别是长嘴鹬(Limnodromus scolopaceus)、斑胸滨鹬(Calidris melanotos)和沙丘鹤(Antigone canadensis)。
先来看一下分布图:
长嘴鹬的分布
图片:xeno-canto.org(下同)
斑胸滨鹬的分布
沙丘鹤的分布
从分布来看,这三种鸟的繁殖地都地跨亚洲和北美,但实际上在迁徙过程中,即使是在亚洲繁殖的个体,大部分也会走美洲通道越冬,因此国内都非常难得一见,在迁徙季遇到绝对是令人激动的“妖怪”。但因为这几种每年都能记录到,因此算是“罕见过境鸟”(沙丘鹤在国内也有越冬,另外两种可能也有),而非迷鸟。
长嘴鹬
钱锋 2019年8月1日摄于江苏张家港
斑胸滨鹬
暗光风影 摄于广东中山崖口
沙丘鹤
DEAN2020年5月26日摄于江苏张家港
与这三种恰好相反的,是蓝喉歌鸲(Luscinia svecica)。
蓝喉歌鸲的分布
蓝喉歌鸲的繁殖区是整个欧亚大陆的北部加上阿拉斯加以及邻近的加拿大的育空地区(Yukon Territory),而阿拉斯加和育空繁殖的种群绝大部分迁徙也是走的亚洲,而往美国本土走的非常少,我在国际观鸟网站ebird上查了一下,好像只有加州南部有一笔记录,对美国本土观鸟者来说,着实算是个“大妖怪”。
蓝喉歌鸲
刑小天 2021年4月17日摄于陕西西安
2019年8月,台风“利奇马”过境杭州,给杭州西湖带来了包括黄蹼洋海燕(Oceanites oceanicus)、短尾鹱(Ardenna tenuirostris)、白额鹱(Calonectris leucomelas)、乌燕鸥(Onychoprion fuscatus)、粉红燕鸥(Sterna dougallii)等一众本不属于西湖的鸟儿。其中最大的“妖怪”要数黄蹼洋海燕了。
黄蹼洋海燕
冬青 2019年8月11日摄于浙江杭州西湖
黄蹼洋海燕在全球分布比较广泛,尤其是北美和南美记录比较多,在ebird 上全球共有28254笔记录(截至停笔),但此鸟在中国海域属于边缘分布,极为罕见,杭州西湖的这笔记录应该是该鸟种在中国大陆的第二笔记录以及第一笔活体记录,这完全是拜台风所赐。
详见:
2020年初,上海南汇非常热闹,汇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鸟友,因为此时此地,“妖”实在是太多啦!包括但不限于:绒海番鸭(Melanitta fusca)、黑海番鸭(Melanitta americana)、剑鸻(Charadrius hiaticula)、日本绣眼鸟(Zosterops japonicus)。
绒海番鸭无疑是最大的明星,原本和国内更为常见的斑脸海番鸭(Melanitta stejnegeri)是同种,现已独立,繁殖于西伯利亚西部至北欧,越冬于欧洲和西亚,虽然后来有鸟友翻硬盘,发现之前冬季也在中国沿海记录过,但本次发现为中国鸟类贡献了一笔新鸟种记录。
绒海番鸭的分布
黑海番鸭繁殖于北美以及西伯利亚东部,冬季在日本比较常见,但在中国沿海则变得很罕见。
黑海番鸭的分布
剑鸻繁殖于整个欧亚大陆北部,但主要越冬区很靠西,主要在印度以西,至欧洲和非洲,因此剑鸻在迁徙过程中,较少地经过中国沿海地区,这只个体在南汇越冬,更是难得的记录。
剑鸻的分布
日本绣眼鸟和中国常见的暗绿绣眼鸟(Zosterops simplex)原本是一种,现已独立为不同的鸟种,此种在日本很常见,但这次在中国大陆也是首次发现,观鸟爱好者的认定比较轻松,只需要说服自己,而从科学上的认定则又持续了一年的时间才尘埃落定。
详见:
说了这么多“妖怪”,说来说去,都是一些在A地很常见,而在B地不常见的鸟。那有没有那种哪里都不常见的“妖怪”呢?答案是肯定的。
Terry Townshend在个人观鸟网站(Birding Beijing)上对细纹苇莺(Acrocephalus sorghophilus)在国内的记录进行了详细的梳理,该鸟种1985年以后在北戴河的记录约有10笔左右,在北京有个位数的记录,在大连老铁山附近也有1笔记录,马祖列岛有过1笔记录。
详见:
https://birdingbeijing.com/northeast-chinas-endangered-species/streaked-reed-warbler-acrocephalus-sorghophilus/
目前细纹苇莺已知越冬于菲律宾,有明确记录,而可能的繁殖地是中国东北或者临近的西伯利亚东南部,但没有在繁殖地记录到过,只是猜测。要知道,我国东部沿海是目前该鸟种已知的主要迁徙通道,才记录了这么几笔而已,别的地方希望就更缥缈了,不管在何处,发现了就是“巨妖”也不过分。
细纹苇莺
马丁·威廉姆斯 1985年5月31日摄于河北北戴河
不过,英国鸟类学者拉图什(La Touche)在20世纪初曾在北戴河考察,在他的记述中,1912年秋季,该鸟种很常见。
因此,细纹苇莺难得一见并不能只归因于它的生境和习性,这应该是一个正在衰落的鸟种,而在中国大陆观鸟事业蓬勃发展的今天,得到的重视依然十分有限。
再说一点我个人对于观鸟人追逐“妖怪”的看法吧。
首先,追逐别人发现的“二手妖怪”意义到底有多大,这个在观鸟圈内其实有争议,毕竟有点网红景点打卡的意思了(我个人感觉,如果“推”到了,还是很香的)。但是,自己凭借自己的经验也好,运气也罢,发现了一个大迷鸟,绝对是值得兴奋甚至炫耀的一件事。
迷鸟的下场通常不会好,要么是体力耗尽死掉,要么是回不到繁殖地孤独终老,至于和相近种杂交,咱们今天就不细聊了。但作为一个成熟的观鸟者,或者说是观看自然的人,应该早已习惯于自然的这种无常,它就是自然必须拥有的一面。
另外,迷鸟的发现虽然对于物种的保育意义不大,但能够发现并识别出迷鸟的人,必然拥有极强的鸟类识别能力,这样的人越多,对于摸清当地鸟类的“家底”,为保育打下基石,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而更多人在去打卡某个鸟种的过程中,一方面要控制好对鸟的干扰,另一方面这些观鸟者其实多多少少都能在感受到身边环境的变化,知道什么是鸟喜欢的环境,什么是只有人看着好看的景观,这样形成一股力量,鸟类的栖息地才不至于被破坏殆尽。
最后,欢迎大家在留言区分享自己那里的菜鸟,以及追逐“妖怪”的经历。
马丁先生送我细纹苇莺的照片,并对我说:good to let more people know about this species. (让更多人了解到这个鸟种是很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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